养殖场被拆几个月后，养殖场内数十棵杨树也在今年8月份，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

  谁砍了自己的树？张忠（化名）的家人当天选择了报警，但当地派出所称未能找到违法嫌疑人。后来，某省级电视台对此事进行了关注并播报，也没能引起当地政府的重视。

  中国房地产报记者10月8日在现场看到，被砍的每一棵杨树身上都涂了一圈红漆，周边用白灰撒了一道白线。

  张忠家人认为，这是一次有预谋的盗伐，并与当地的拆迁有关。

  张忠是河北保定莲池区东金庄乡郭辛庄村村民。早在上世纪90年代，张忠与村子里签订了一份用地协议，占地约18亩用于发展养殖业。

  曾在十年前，张忠被保定市政府授予“保定市劳模”荣誉称号，他的养殖场，在那时也逐渐发展成了拥有30000只蛋鸡的养殖场。并在当时多被当地媒体进行报道。

  不过，往事成风。就在今年3月份，养殖场被拆。树也不知被谁砍了。

  在城市化进程中，保定的这种征地拆迁方式并不鲜见。同是今年8月，保定市莲池区焦庄乡樊庄村村民闫春刚的500余棵核桃林也被一砍而光。

  闫春刚是他们村子里所剩无几的“钉子户”，村子拆迁后就一直坚守在原村子旧址上。在原村址不远处，是闫春刚种植的玉米田以及一片核桃果树林。

  8月份的一天，天刚蒙蒙亮，闫春刚却早没了睡意。因为得知有人给他断电了。

  他起床向核桃林张望，觉得黑压压一片的核桃林有点异常。走过去一看，发现自己家的核桃林正在被人用电锯给一棵一棵地锯倒在地上。在现场指挥的有执法局和乡政府的几个干部。

  闫春刚在现场拍了视频后也随即去当地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不予受理。接着，闫春刚找来一间可以拉动的破旧简易房，放在了他的核桃林，每天在这里居住并看护着自己耕地上的庄稼。

  在保定，吹响城中村改造的“集结号”已一年之余。截至目前，官方数据显示，保定主城区147个城中村名录，除了去年审批的46个，加上之前遗留的40多个，拆迁改造的村子将占到全部的60%，这次下来，保定主城区大部分的城中村都将消失。

  为支持如此大规模的城中村改造，进一步规范征地拆迁、房屋征收工作，一年前，保定市纪委监委出台了《关于征地拆迁、房屋征收工作中严肃责任追究的若干规定》，但也似乎效果甚微。

  征地乱象的民生之痛

  就在今年3月，上述村民闫春刚看到了村委会粘贴的征地公告，他与其他村民一样，都并不清楚征的是哪一块地，他就好奇地去问了村干部，却被告知“你自己查去吧，我们也不清楚。”

  在闫春刚以及多数村民们的记忆里，十多年来，莲池区焦庄乡樊庄村一直不断地在征收土地，但从不曾粘贴过征地公告。只这一次贴出了公告，却又吃了村干部的闭门羹。

  记者获悉，早在2013年，保定卷烟厂项目开始征占莲池区焦庄乡樊庄村土地。闫春刚告诉记者，这些所占土地全是村民的耕地，早在几年前这些耕地上还栽着“基本农田”的牌子，后来就有人把这块牌子给拆了。在土地征占过程中，由樊庄村委会以租赁形式从村民手头上拿地。

  卷烟厂项目从2013年开始动工建设，一期主体建成后一直停工至2018年。之后继续动工才建成。直至2018年10月，卷烟厂再次以租代征征占樊庄村土地。

  由于村民们不愿意把耕地流转给村委会，当地政府强行征地。一部分村民被抓。另有十余个村民由于上了年纪并患有高血压，被送往医院抢救，最终没被抓。被抓的村民中，有一个村民以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12个村民被判处管制两年。另有十余人被行政拘留。闫春刚就是其中被抓的一位，并被判处管制两年。

  在这些家属“救人”的过程中，有家属申请取保候审，却被告知“如果签订了协议，就可以办理取保候审。如果不签订协议，就不能出来。”被抓的部分村民被迫签订了与樊庄村委会之间的以租代征协议，之后人被取保候审放了出来。

  还有村民告诉记者，2018年10月再次征地时，耕地里有很多蔬菜大棚、果树，其中有樱桃树、核桃树、苹果树、桃树和梨树等。大约200余亩。

  记者在一份政府项目呈报文件中看到，保定卷烟厂项目占地17公顷（折合255亩）。而在后续的批示中，显示该项目占地为265亩。多出了10亩土地。

  保定卷烟厂并于2018年5月获得一本土地使用证。该证显示，使用面积为96075平方米（折合约144亩）。这意味着仍有至少100余亩地块截至目前尚未拿到土地使用证。

  不过，就已建成的卷烟厂，有村民实地丈量，目前实际占地至少已达437亩。与实际批文相差了近180余亩。与上述土地使用证（不动产权证）的使用面积相差了290余亩。

  这也正是樊庄村村民在2018年10月阻止当地政府再次以租代征占有樊庄村土地，以及阻止卷烟厂在建工程正常施工的争议焦点。村民们认为，不仅征地程序违法，补偿存在争议，还明显存在少批多占情况。二次征占的部分土地并不在批文范围之中。

  尽管如此，保定市莲池区法院对上述13个人以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作出了有罪判决。保定市中级法院二审维持原判。

  这份司法文书显示，自2013年起，因路网及工业园区建设，保定市人民政府对保定市（东三）环西侧莲池区焦庄乡樊庄村的集体土地征用并启动项目建设工作。2018年6月18日，河北白沙烟草有限责任公司保定卷烟厂对原该村部分集体土地依法取得了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由保定市国土资源局颁发了不动产权证书。2018年10月18日至10月31日保定卷烟厂经依法许可，在其受让的国有土地上进行项目施工建设期间，被告人闫春花以征地补偿、安置方案不合理为由，数次组织其他被告人到施工现场，采用谩骂、拉横幅、堵路、拦截车辆、威胁、恐吓等方法阻拦工人施工，致使保定卷烟厂在建工程多日无法正常施工。

  目前，在上述被判刑的13个村民中，除了一人尚未刑满释放，其他12个人均在四处奔波，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他们都一致认为自己是无罪的。一审有律师认为，一审法院没有排除非法证据。二审有律师认为，二审法院剥夺了当事人以及律师的辩护权，并直接下达了判决。

  10月9日上午，中国房地产报记者实地看到，保定市荷华路北侧是保定市卷烟厂，在媒体的报道中，保定市卷烟厂已正常投入使用。卷烟厂东西两侧，均为已圈起的地块。再往西侧，则是茫茫一片的闲置地块。荷华路南侧，为葛洲坝集团承建的樊庄安置区。目前，该安置区尚为一个大坑，里面有施工人员正在施工。闫春刚拉来的那个破旧简易房，就放在樊庄安置区施工大门内不远处，大土坑的西侧。被砍倒的核桃树堆积在原地，闫春刚田里的庄稼依然。

  有村民告诉记者，葛洲坝集团承建的樊庄安置区，经过信息公开，确认该地块仅有200亩有手续，而多个村民申请公开所述地块位置的征地批复不存在。包括闫春刚的被砍倒的核桃树位置同样没有征地批复。

  除了以租代征、少批多占等现象，记者走访张忠所在的村子，莲池区东金庄乡郭辛庄村，发现该村拆迁补偿安置协议为四方协议，郭辛庄村委会、村民、莲池区村庄改造开发办公室以及河北卓正房地产开发集团有限公司。是否具备拆迁主体资格？是否存在土地定向开发？也被村民提出质疑。

  补偿款去向不明

  不仅保定卷烟厂项目占地存在以租代征、少批多占等现象。村民告诉记者，村子周边的占地项目都与保定卷烟厂一样存在以租代征、少批多占等问题。记者实地调查发现，周边的王成兰食品有限公司占地约200亩，三源纺织占地约40亩，车之友占地约400亩，规划六路占地约300亩。

  土地征收十多年来，上述每个项目的占地、征地环节，没有谁告诉村民，在征收土地时还有社会保险安置费用。有村民申请信息公开发现，仅上述卷烟厂项目占地，按方案显示，“征收农用地按不低于征地区片价10%的标准，落实社会保障费用364.65万元。” 王成兰食品有限公司落实社会保障费用约150万元，三源纺织按不低于征地区片价20%的标准，落实了社会保障费用200万元，规划六路约436万元。

  一份2013年樊庄村委会的相关材料，显示“耕地补偿款分配：20%村提留，40%全村分配。另外40%，由于土地承包30年合同尚未到期，先存入银行，待土地承包30年合同到期后，这40%款项再决定如何分配。”

  以保定卷烟厂占地265亩为例。当地政府征收价格每亩18万元、21.5万元、22万元不等。整体征地补偿费用，除了40%补偿给村民之外，仍有20%留在了村委会，另40%也被村民指认去向不明。

  不仅保定卷烟厂项目如此，上述王成兰食品有限公司、三源纺织、规划六路、车之友等项目，相关社会保障费用均没有落实到村民手中。同时，除了40%补偿给村民之外，其他巨额资金去向不明。

  村民告诉记者“所有的地块都是这种情况”。针对很多地块，村民申请信息公开，被回复信息不存在。

  中国房地产报记者实地调查还发现，在保定市东二环路边，樊庄村段，占地面积160余亩的保定贺阳国际学校，经信息公开，回复没有“一书四方案”。道路两边各种企业，银虹汽车超市、奔驰汽车4S店、幼儿园、锐崩健身、保定市交警支队停车场，以及多家没挂牌的企业，经村民指认，都是租用了樊庄村土地，涉及土地数千亩。卖地或租地资金村民也不知其去向。

  另外，樊庄村委会与保定市佳泽房地产开发公司签订的废砖窑坑占地约87亩，也用于了搞房地产开发。并先是由租赁土地逐渐“洗白”，变成了名正言顺的城中村改造项目橙市阳光小区。目前，该小区一期、二期已入住，三期停工烂尾多年。至今，该项目五证全无。不过，有村民质疑，既然已把该小区批准成为了樊庄村的城中村改造项目，葛洲坝承建的也是樊庄村安置区？

  在莲池区东金庄乡郭辛庄村调查时，有村民反映，保定东站附近曾经都是郭辛庄村的土地。其中，保定中泰混凝土搅拌有限公司占用的数十亩耕地无任何手续，在征地拆迁中也获得了相应赔偿。另有数十亩耕地，有人建酒店、大院和厂房，经历几次拆违都没有拆。同样是本村耕地，规划展览馆以南几十亩，也有人从中转卖获利。

  记者还发现，在村民申请信息公开的地块中，除了车之友之外，多是占用了耕地开发，并采用了挂钩补充耕地的方式获得了用地指标。而补充耕地则多是保定市下辖县进行土地整理复垦。以保定卷烟厂项目为例，用地指标由保定市下辖的安新县刘李庄镇南冯村进行土地整理复垦，从而获得建设用地指标。值得一提的是，记者走访了安新县刘李庄镇南冯村多位村民，被告知“我们村子的周边这些村子都距离很近，并且又都是平原地区，所有的耕地也都在村民手头上种着呢，哪里有闲置土地用来复垦？”

  其实，早在一年前，自然资源部举行组建以来的首场例行新闻发布会上，通报了“国土三调”初始调查复核中督察发现的83个弄虚作假、调查不实重大典型问题。自然资源部办公厅主任刘国洪指出“弄虚作假问题反映了一些地方对国家政策明确要求的搞变通、打折扣、钻空子，性质比较恶劣。”他表示，督察机构将向有关省级政府发出督察意见，移交省级纪检监察机关，依纪依法追究相关责任人责任。

  城改之疾还需治愈

  多年前一场“三年大变样”让保定城市面貌有所改变，也让其问题频出。按照一年前的媒体报道和相关数据，保定市“三年大变样”遗留下来的部分项目开发多年仍未建成。截至2019年，保定市的“问题项目”仍达500多个，仅莲池区就达210余个。

  500个历史遗留“问题项目”，如果每个项目按500户计算，则涉及25万保定当地人的民生。如果每个项目占地面积按50亩计算，这些“问题项目”则占地2.5万亩土地。

  不可否认，保定市政府正在以一种新的姿态抓城市发展，并成绩斐然。近期，河北省印发了《关于持续整治规范房地产市场秩序专项行动方案》，聚焦人民群众反映强烈的难点和痛点问题，多措并举、强力推进，大力整治规范房地产市场乱象，取得了明显成效，切实维护了人民群众合法权益。

  据保定市消息人士透露，一年时间保定市政府已解决了200余个历史遗留的“问题项目”，只剩下280余个“问题项目”尚未解决。保定市南二环华油隶都项目停工烂尾多年，却没能在待要解决的280余个“问题项目”名单之中。至于这一消息，中国房地产报记者并未获得保定官方证实。

  不过，记者了解到，最近保定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发布《关于公开征集市场监管领域房地产违法线索的公告》，将在10月份开展为期一个月的市场监管领域房地产销售问题专项整治行动。

  上述消息人士称，此次行动力度很大，并已对保定本土十余个开发商采取了“抓捕”措施。

  不只是好消息。就在发稿前，记者获得的最新消息，樊庄村村民闫春刚的简易房已于21日被公务人员拉走。闫春刚的耕地以及核桃林，尽管没有相关的征地批复，也似乎已大势所趋。